又是一个元月。1974年。
一天,吕体委接到上级通知,安化县羽毛球队参加省里的一个羽毛球比赛。既然正儿八经地去省里比赛,总得打个旗号吧!那时交通、信息哪有现在这么便捷,接到通知时,离打比赛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吕体委带着刚刚20岁的小陈,雷急火急地跑到安化百货商店买了几套衣服,为了能让人更容易记住安化,他们特意选了玫瑰红的。衣服上还得有几个字,把自己的牌子打出去啊!打什么呢?这是在安化羽毛球运动学校的初创阶段,叫法不统一,有叫安化县羽毛球队的,有叫安化羽毛球业余学校的,也有叫安化民办体校的。叫法虽然不一,但心是齐的。吕体委想了想,就叫安化县体校吧。于是他们跑到街上印字小摊的师傅那里,在这些衣服上全都印上“安化县体校”五个鲜艳的字。
有意思的是,坐班车去省里参加比赛时,衣服上的字还没有干。怎么办?他们就各自拿着自己的衣服,晾在班车扶手上。他们看着自己的衣服,随着班车在山路上一摇一晃,衣服就像烙上安化县体校的一面面旗帜,在旅客的注视中飘扬着。伴随着农民担出城的家禽粪便的气味,和着那没干的字迹散发的涂料味,直奔长沙。看着这些简陋的“家当”,吕延求想,或许有那么一天,这些“旗帜”会变成“国旗”,伴着国歌往上升,下面昂首站着的,是我们安化人!
不管吕延求当时的妄想是多么简单与纯朴,也不管他们的准备工作是多么的仓促与尴尬,也不管以后安化体校又改叫了什么名字,但这一次,却是安化羽毛球第一次正式对外亮出旗号打出“安化县体校”的牌子、具有“开天辟地”纪念意义的重要事件,是安化羽毛球走出深山,向省城、向更广阔的世界集结进攻的一个标志!
谁是小陈?谁是小陈?
他就是当时东风学校(即现在的东坪完小)的体育老师、现任益阳市体育局副调研员的陈曙辉。1953年9月出生的陈曙辉,老家在江南镇,生在东坪长在东坪。他真正接触羽毛球是1972年。当时为了参加省里的职工羽毛球比赛,吕延求在安化一中和安化二中组织选拔。那时还是安化二中民办教师培训班学生的陈曙辉参加了选拔赛,虽然比赛成绩不理想,却是他与羽毛球缘分的开始。
成绩不理想的陈曙辉,那次没有代表安化出征湖南省职工羽毛球比赛,却糊里糊涂就被安排当上了裁判。当时的安化,打羽毛球是一张白纸,搞裁判同样是一张白纸。正因为都是白纸,也就无所谓专业与非专业,即使闹个把笑话也无人计较。于是,陈曙辉就现学现卖。他正儿八经地当上裁判是1974年调入县体委后,既当教练又兼裁判。刘国珍就跟笔者讲过:陈曙辉是老资格的裁判了,比我还早一年,1974年就干裁判了。
有了这些基础,陈曙辉就自然而然地走进了孙益清和吕延求的视线。
梅城那边羽毛球搞了几个月后,孙益清和吕延求又琢磨着在东坪这边也发展羽毛球。点多面宽,选择余地就大嘛。
“光前乡搞了不行啊,后乡也要搞啦!想办法,把东坪的羽毛球也搞起来。”孙益清说。安化人称梅城为“前乡”,东坪为“后乡”,前文已经交代了。
“安化一中那边还有个礼堂,安化二中条件不行啊,连礼堂都没有。东坪不平,连块平地方都难得找啊,看来东坪这边只有依托体委了,不能光靠学校了。”吕延求想了想说。
“东风学校不是有个陈曙辉吗,这小伙子不错,有体育基础,也有热情和干劲。我们的羽毛球总得培养一些年轻教练啊!”孙益清说。
“好,我马上就去找小陈。”吕延求对陈曙辉再熟悉不过了,对他的工作十分认可。领导有意,他当然开心。让小陈来当教练,不仅自己有了好帮手,还会培养出一个好教练和裁判。后来,陈曙辉果然不负众望,不仅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羽毛球教练员,还当上了国家级裁判员,裁判过许多羽毛球国际大赛。
于是,在梅城羽毛球运动开展几个月后,东坪的羽毛球运动也开展起来了。最开始还依托东风学校进行训练。没有室内场地,训练场就放在露天的排球场。说是排球场,其实就是个天井。天井!可能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这样的概念了。当时的东风学校其实是由一家老茶行改成的。房子按东南西北方格局建设,南北为正屋,东西为横屋,中间留下了四四方方的一块空地,为四面的房子采光,地面上按房子的长度砌了一口浅“井”,房子屋檐上流下来的水都通过这口井流出去。因为这井上面是空的,能见到天,所以叫“天井”。现在四周的木房子当成了教室和办公室,中间四四方方的天井,便成了训练场。
这样的训练条件,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好在那个时候训练起点比较低,凑合着能过得去。天晴还好,要是下点雨,里面全是水,容易打滑,没法子训练。陈曙辉就带着学生,挑来煤渣铺在上面,这样下大雨打不了,小雨还是没问题的。
东风学校的方鼎坤校长对搞羽毛球相当支持,他见羽毛球训练这么艰苦,便凑了钱在学校里面修了一个体育房,既能解决本校雨天体育课难上的困难,又解决了羽校训练无室内场地的现实。东风学校修的这个室内场地,正好一个羽毛球场地那么大,修了两层,每一层都不高,打不了高球,但至少下雨天也可以训练了。陈曙辉就组织学生在里面练网前球、练挥拍、练步伐等。
东风学校不仅场地有限,器材像梅城那边一样,羽毛球拍是木拍子,球的质量也很差。学校支持一点,体委下拨一点,还是不够,远远不够。陈曙辉就带着学生们自己动手,羽毛球坏了,他们就从别的坏羽毛球上拆下羽毛拼凑着补在上面,然后用胶水粘贴紧。羽毛不够了,他们也去找鸡毛鸭毛。球和拍子是这样的质量不高,学生水平又不高,经常打到了球的羽毛上,所以球极容易坏,经常闹球荒拍子荒。
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陈曙辉和他的学生们凭着对羽毛球运动的向往所产生的坚韧毅力,为了未知的目标,日复一日地训练着。
终于,铁杵磨成了针,陈曙辉带的第一批队员中,莫星、贺向阳、罗国辉、崔子新等人,脱颖而出。
贺向阳1963年出生,罗国辉1962年出生,当时都是东风学校的学生。虽然是同学,但性格不同,贺向阳爱静,性格内向一点,整天不吱声,一米七九的他训练非常刻苦,进步也相当快。罗国辉个子比贺向阳还要高,身体素质也好,性格外向些,也是羽毛球训练场上的健将。后来,他们双双成为中国羽坛的佼佼者。贺向阳1977年11月进入湖南省羽毛球队,1985年11月进入中国羽毛球队,现在是国家羽毛球队男双、混双组教练,担任着湖南省羽毛球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兼副总教练。
在东风学校训练,只是过渡期。吕延求已在考虑运作修建训练场的事。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不管做什么,吕延求有着宽广的视野和思维,还有点子,有人脉,有韧性与耐力。
安化县总工会被安化县体委粘上后,甩都甩不掉。先是体委的干部在工会的房子里办公,住工会的房子,这次他们又瞄上了工会的礼堂,想把礼堂改成训练场。礼堂其实就是安化原来的电影院,能坐几百号人的电影院,是安化县最大的电影院。现在,改成了俱乐部,里面的椅子都搬走了,全空出来了,只要进行简单的改建,再把地面用土填平,就是几片很好的羽毛球训练场地了。
吕延求看中工会礼堂后,就把孙益清这把尚方宝剑拿了出来。工会主席李赞扬与孙益清关系不一般,有知遇之恩,当然不好拒绝,也拒绝不得,就一口答应了,场地无偿借用,电费还是体委自己出。毕竟,这不是某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整个安化的羽毛球大业。李赞扬于公于私都讲得过去。几十年后的事实证明,当年安化县总工会的选择是那样的明智且具有历史意义。安化的羽毛球成功,不能忘记安化县总工会,不能忘记李赞扬。
这可把吕延求乐坏了,他更来劲了。为了改建礼堂,他带着施工的工人,来到柘溪电站一带的山里去收木材。当时,那里的木材很便宜,一块五毛钱一根的树任你挑,几根树就是一个立方。把拖拉机装得满满当当后,吕延求就跟着工人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往东坪赶,随后再往柘溪电站赶,往返运木材。花最少的钱,做最大的事,这是吕延求的原则与本事。为了体育事业,为了发展羽毛球,他乐此不疲。
礼堂屋顶改建好后,紧接着改建地面。地面是铺水泥,还是填泥土,吕延求充分发扬民主,让更多的能人参与到这一决策中来。他征求了文巨刚、陈曙辉等人的意见后,决定填黄土加食盐。用黄土能节约成本,加食盐能保持水分,防干裂。于是,吕延求凭着对事业的赤诚之心,凭着他的品德,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不知疲倦的双腿,用最少的钱,把工会礼堂改建成了四片黄土加食盐的室内训练比赛场地。
此时,梅城有经验了,而东坪羽校也有了自己固定的营盘,安化羽毛球训练网雏形基本形成,可以大做文章了。吕延求果断提出,现在有比赛场地了,时机也成熟了,梅城和东坪两个分校要互相促进互相提高,要经常性地举行对抗赛,前乡和后乡“前后对抗”,既检查训练效果,又可培养运动员朝气蓬勃、健康向上、勇于拼搏的精神风貌。
于是在梅城分校的文巨刚与在东坪分校的陈曙辉唱起了对手戏。回忆起那段岁月,陈曙辉已释然一颗心,坦然一份情:
我与文老师,开始是对手,后来是同事,最后是朋友。开始他在梅城搞羽毛球,我在东坪搞,长期搞对抗赛,我们两人又都好强,肯定多少会有些矛盾,说没有是假的。为了争输赢,为了各自队伍,我们都想尽办法。有一次打比赛,九红没打过我的队员,文老师对此有看法,说是不是在队员编排上有问题。当时我年轻气盛,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就与文老师发生了争执,甚至拍了桌子。后来这个事闹到了吕体委那里。吕体委就对我说,小陈,你对老同志要尊重嘛,怎么能拍桌子呢。其实,我是气来了无意中拍的桌子。
不管怎么样吧,我与文老师都是为了安化的羽毛球发展,为了安化羽毛球能出成绩,才会有些小摩擦的。时间长了,摩擦变成了磨合、配合,我们磨合和配合得越来越好了,共同的理想与追求,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让我们同心协力地向前走。20世纪80年代,他出去办学的那段时间,就把他的学生全部交给了我。这就是对我的极大信任。1987年底我离开安化到益阳后,我们经常保持联系,遇到什么问题或是难处,都会互相请教。后来杨智勇局长把益阳市体校搞起来后,我又专门把文老师请过来为体校选材。他很乐意,并认真细致地为我们选材,益阳体校的发展,有文老师的一份功劳。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龚智超拿了金牌后,他把荣誉分了一份给我,专门为我做了证明。他在证明材料上说,由于自己办学,把龚智超交给陈曙辉带了一年。如果没有文老师的高风亮节的证明,龚智超这个安化县的第一个奥运冠军的光环就可能照不到我的头上了!后来评功的时候,还为我记了功。历史与事实都得到了尊重,我为安化羽毛球事业洒下的血汗,为安化培养奥运冠军作出了的贡献得到了认可。我十分宽慰!
陈曙辉求知好学的欲望强烈。
1976年,上级给安化县文教局分来了一个到武汉体院学习的名额。但文教局不愿意派人去,怕一培养回来后又分到体委去了。听到这个信息,陈曙辉就立即找到了孙益清,说,孙部长,我想到武汉体院去学习。孙益清当然支持体委工作。说,既然文教局没人去,这个指标就给体委的小陈吧。
来到武汉体院,陈曙辉发现这里没有设立羽毛球专业。他想过学田径,也想过学武术。但最后他选择了篮球专业,他觉得自己虽然身材不高,但身体素质好,跑得快,曾经是田径场上的主力队员,篮也投得准,即使成不了出色的篮球运动员,但篮球运动培养出来的综合技术和素质有提升的空间。
陈曙辉在这里一学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安化的羽毛球运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三年里,陈曙辉的眼界和思路有了很大的提升。但三年过去了,陈曙辉的心没有野,没有变,仍回到安化,仍在安化羽毛球场上驰骋。
武汉体院牌子大,毕业后的陈曙辉不仅有机会留在省城长沙工作,更是大有机会留在益阳市工作。长沙一所高校愿意接收他当老师,但他最终退了信,理由很简单,也很纯朴:我是安化送我出来的,我要回安化去,回安化当羽毛球教练!
当陈曙辉到益阳市委组织部办手续时,遇到了他中学时的老师龙爱冬,他已调到市委组织部干部科当科长。见到爱徒,他当然想把他留在益阳市。龙爱冬问他,小陈,有什么想法?陈曙辉说,没有什么想法。龙爱冬关心地对他说,分到益阳师专怎么样?陈曙辉说,我既然回来了,长沙都没有留,也不留益阳了,回安化当羽毛球教练。正如他的名字“曙辉”所表述的那样,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安化羽毛球运动光辉的曙光,他要将自己的所学为这曙光增添更加绚丽的色彩。因此,陈曙辉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回安化去。
龙爱冬还是把主动权放在陈曙辉手里,他当时说了一句让陈曙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小陈啊,不要急于做决定,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想清楚,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回去容易,出来难啊,安化那个大山里,有多少人挤破头往外跑啊。但陈曙辉还是那样的毅然决然,他当场就对龙爱冬说,龙老师,我想清楚了。龙爱冬说,哦,你硬要回去,那好办,调令一开你就回去了。出于对学生的关心,龙爱冬还是没有急于开调令,他要陈曙辉先回去,过两天再来开调令。两天后,陈曙辉再次来到益阳市委组织部,办理了回安化的调令。
回到安化,看着那熟悉的山山水水,看着那熟悉的训练场地,看着正在训练的汗流浃背的孩子们,陈曙辉心中的梦想冉冉升起。为体育,为羽毛球贡献一生的激情开始燃烧!